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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小说家》-第一章 第二节,第三节,第四节第五节

2023-08-16 22:51:27 来源:哔哩哔哩

“嗞……嗞……”闹钟响了。

耕平睁开眼,刚好十二点。冬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窗帘上,显得格外刺眼。今天,得去旁听儿子上课,还要跟编辑碰个面,是时候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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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只觉得脚底一阵飘忽,身体里像是灌满了浓雾一般。上了年纪还彻夜赶稿,身体果真有点吃不消了。耕平只好扶着墙,一步一步挪进浴室。

冲了个热水澡,人渐渐清醒了。虽然累到几近崩溃,但好歹赶上了交稿的最后期限,心情还是很舒畅的。吹干头发,换好衣服,耕平走出了家门。

耕平住在神乐坂大街,平时只是在附近转转,他也要穿戴整齐才出门。身为作家,公众形象总是不能小视的,哪怕粉丝极少,撞见率极低,也至少得武装武装,为这种可能性做好准备。他上身穿着一件深蓝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那件已经穿了四年的海军蓝开司米夹克,下身则穿着一条普通的牛仔裤,既不会看起来像上班族,也有自己的风格。

大街两旁日式、意式、法式、中式料理店和物美价廉的小吃店比比皆是,耕平心想着,等下带小驰去哪家店吃饭好呢。

“知道答案的同学,请举手!”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四年级三班的教室里,几乎所有孩子都举起了手。耕平双手抱在胸前,久久地凝视着前方。可是,他期望的那只手却丝毫没有要举起来的迹象。其实这道算术题并不难,求三角形面积而已,只是小学毕业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碰到过求三角形面积的问题。

耕平出神地看着小驰的背影,浮想联翩。教育真不可思议啊,把这些有用的、没用的整合成一个“套装”,通通教给孩子,因为谁也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用、哪个没用。这个年幼丧母的孩子,这样的教育会把他教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耕平不禁担心起来。

课有条不紊地上着,整个教室沐浴在暖融融的冬日阳光中,如温室一般。耕平站在年轻妈妈们中间,睡意浓浓。他不断警告自己,绝不能在这种场合打瞌睡,但当睡意再一次汹涌袭来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双膝一弯,“哐当”一声倒在了放在角落的清洁用具箱上。旁边的一位母亲听到响声,赶忙侧过身来,问道:“青田老师,您没事吧?”

这一响,不仅老师放下了课本,孩子们的目光也都齐刷刷地射了过来。耕平浑身冷汗直冒,连忙道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昨晚睡得有点晚,所以……”

小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其他孩子都回过头去上课了,他还死死地盯着耕平。耕平轻轻弓下身,双手合十,无声地道了歉之后,小驰这才转过去听课。

出了校门,耕平朝神乐坂咖啡店走去。那是一家圆木小屋风格的咖啡店,二楼似乎是个画廊,经常摆放着一些艺术品,今天摆放的是铁丝工艺品。平日,这里顾客罕至,因此耕平和编辑常常约在这里见面。

耕平对面,英俊馆第二文艺部编辑——冈本静江轻盈落座。众多出版社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第一文艺部负责纯文学,第二文艺部负责通俗小说,作家则是根据获奖性质、处女作的登载杂志等自动地划归第一或第二文艺部。耕平对这样的分类并无反感不适,因为他看的书也以通俗小说居多,何况作家写的都是他们能写的东西,考虑属于哪个类型实属多余。

耕平开口打破沉默:“今天好像是直本奖的颁奖典礼吧,你和谁一起等结果呢?”

直本奖是通俗文学的至高奖项,由文化秋冬主办。设立之初,它可助新作家跃入文坛,然而随着名气的节节攀升,不仅得奖是万里挑一,就连提名为候选作品也相当困难,因为它不仅表示对作品本身的肯定,也与作家的个人成就、未来发展以及对出版界的贡献度有着紧密的关系。

“和猫山绘里香小姐一起,就在银座的酒吧里。”冈本编辑已三十出头,却依然散发着一种女大学生的气质。今天,她穿了一袭平日难得一见的紫色套裙。

“猫山小姐真厉害,今年多少岁了?”

“三十一岁。《猫爪酒店》是她第三次入围。”

耕平艰难跋涉作家之路已近十年,不是他没期待过,而是提名对他来说似乎永远都那么遥不可及。直本奖的揭晓是出版界的头等大事,热闹程度绝不亚于逢年过节。这次,朋友们都没入围,耕平心里总算稍稍安慰了些,至于自己能不能得奖,他已经不抱什么期待了,得了奖当然高兴,只是可能性比六月飘雪还渺茫。

冈本从单肩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放在桌上。信封里装的,是耕平去年在英俊馆《小说北斗》上连载的所有长篇小说的校样。所谓校样,就是用于修改校正的版本。

“已经做出来了啊。”耕平不温不火,听不出一点干劲。创作是件快乐的事,可校稿这类旁枝末节的事,却让人头疼无比。

“我觉得这部《空椅子》写得非常不错,堪称您的巅峰之作。”

编辑当面给予如此高度的赞扬,让身为作家的耕平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悲哀。他只知道,喜也好悲也好,时间会给出答案的。于是,他含糊地点了点头。

冈本继续说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三年了,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您夫人的葬礼,那时候小驰还很小呢。这是您第一次把夫人出事的事写进小说吧。”

那场车祸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么,怎么感觉刚发生在上个月呢。

“这的确是我第一次写私小说。”耕平说着,突然担心起来,他似乎看到了小驰那严肃的神情,厉声质问自己为什么把老妈写进故事。小驰不知道,其实作家也有不同,有的写自己的亲身经历,有的则运用超凡的想象力搭建一个完全虚构的世界。写得贴近现实还是远离现实,完全取决于作家本人。

“现在《all秋冬》上连载的《父与子》也相当不错,我看得都哭了,今年的直本奖一定非您莫属。”

冈本今天为何一个劲地夸赞自己呢?或许有点夸张,但她是不会开原则性玩笑的。可即便是这样,今天多少也有点过头了吧,写这本书花的心思跟写其他书没什么两样啊。

耕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说道:“冈本编辑,你再这样说,我就真的无地自容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非常抱歉!”女编辑突然低下头去,说道,“虽然我努力跟营销部争取尽量不要削减初版印刷量,但是……”

对于从来没有加印过的耕平来说,初版的版税就是他的全部收入。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减到了多少本呢?”

“《空椅子》本来是印八千本的,但出版社说,这次暂且先印七千本,”冈本一脸遗憾,但又转而安慰耕平,“没关系,不够的话可以加印的。”

初版骤然减少了一千本,也就意味着入账要少十多万日元。钱的事倒还好说,只是初版发行量的削减,着实狠狠地在他心口扎了一刀。他渐渐地感到,通宵写稿的疲惫尚未完全散尽的身体慢慢地沉了下去,沉了下去……

第一章 第三节

吃完晚餐,青田耕平把碗碟放进洗碗机,径自躺在客厅的双人沙发上,茫然地对着电视发呆,小驰叉开两腿坐在地板上,饶有兴趣地看着电视。

耕平似乎还没能从刚刚的打击中回过神来,语气稍显凌厉地问道:“今天上课,其他小朋友都举了手,你怎么没有举呢?”

小驰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说道:“因为我上课从来就不举手呀,如果你来旁听,我就装模作样地举手,你一定认为那很虚伪,对吧?”

耕平仔细想想,小驰的确有他的道理。就好比作家,有时也需要些乖僻,对世人都热衷的事物反而以冷眼视之,以求达到另一种境界。难道小驰遗传了这一点?

“那有没有好好看书?”耕平继续问道。

或许是出于对父亲职业的叛逆,小驰从小就十分讨厌看书。他一脸无聊地说道:“只看了老师要求写读后感的那些。老爸,你觉得看书是乐趣是享受,可对我来说,那是痛苦,是煎熬。”

耕平知道,小驰喜欢的是画画,这一点可能遗传自他美大毕业的妈妈。玻璃茶几上那叠厚厚的A4纸上,画着三条栩栩如生的龙,红色的那条叫赤龙,蓝色的叫青龙,橘色的叫黄龙,分别是耕平、小驰和久荣的宠物。这是小驰根据耕平以前给他讲过的故事画的,他对故事里三口之家和三条宠物龙的神奇冒险记非常着迷,所以现在开始动手画起了漫画。耕平本来以为他只是玩玩而已,可没想到他竟痴迷到兴起时一天画上几十页的程度。

看着儿子画的那些头戴宝石皇冠的龙,耕平像触电般心头一震,他分明看见,漫画里的黄龙和久荣都是那么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黄龙啊。小驰,你说给你找个新妈怎么样?”

小驰一边马不停蹄地画着,一边说:“嗯,只要老爸你喜欢就行。反正不管新妈是谁,老妈只有一个。”

老爸和老妈这个称呼,小驰从还没上幼儿园就开始叫,一直叫到现在。一想到父子俩至少还得相依为命地过十年,耕平就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其实给他添堵的不止这一件事,初版的削减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十年了,他的不安丝毫没有减少过。

“第一百八十四届直本奖获得者是——猫山绘里香小姐!”

公共频道主持人面带一贯冷静的微笑朗读着获奖作品。等他朗读完,画面转切到了记者见面会的现场。

镜头前冈本编辑一袭紫色套装正襟危坐,获奖的猫山小姐还隐约透着几分学生气。耕平看着白天才见过面的编辑晚上就现身荧屏,顿生一种隔世之感。猫山小姐不愧人气与实力兼备,想必《猫爪酒店》一定会一口气加印十万本吧。如果单本定价一千五百日元,作家的版税为售价的10%,那到手的就是一千五百万日元了。

看着别人沉浸在获奖的巨大喜悦中,自己却在猥琐地算着钱,耕平突然觉得自己很悲哀。加印无望的单行本这次雪上加霜,不但没加反倒减了一千本,虽说出版量减少,单本定价会稍有提高,但即使定价一千八百日元,实际到手的版税也只有一百二十六万日元。

作家的收入主要有三个部分:刊登在小说杂志上的原稿费(依作家个人资历而异,耕平是每张原稿纸五千日元)、单行本的版税和出版三年后的文库版税。如果一部作品拿不到这三份收入,作家生活则难以为继。耕平把《空椅子》的预计收入算了又算:原稿费二百四十万日元,加上单行本版税,再加上文库本的版税,每册五百日元,先算两万册的话,那文库版税就有一百万日元,合计四百六十六万日元,拨去个人所得税、采访费、材料费这些杂七杂八的费用后,平均每个月的收入算高吗?

耕平无法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他只知道,一年勉强写出两部作品的自己,年收入跟同龄的公司职员没什么两样,若跟从事金融、媒体工作的大学同学相比,那就自惭形秽无地自容了,他们是福利优厚的大公司正式员工,自己却是朝不保夕的自由职业者。一般来说,自由职业者必须比正式员工多工作一倍,甚至两倍,才能达到与后者相同的生活水平。从这种意义上说,耕平明显属于弱势群体。

作家世界也是一个等级分明的世界。畅销作家年收数亿日元丝毫不足为奇,只是这类极品终究是极少数,大多数还是像耕平这种勉强可以过活的作家。可见无论是何种艺术,只要在艺术圈里,生活都是相当艰难的。

耕平从小就爱看书,一直梦想着当一个小说家,可以写自己喜欢的故事。其实他的要求不多,只要写的书读者爱看,只要生活小有余裕,他就很满足了。可一想到还得再过二十年房贷才能还清,还得再过十二年小驰才能大学毕业,他的脑子就被一串串无情的数字纠缠如麻,斩不断,理还乱。

唉,先不想了吧,差不多该去洗澡了。耕平从沙发站起身,正准备去浴室放洗澡水,突然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原来是圈里的朋友——片平新之助打来的。

“嘿,耕平,看电视了?”电话那头,历史小说家浑厚的嗓音淹没在周围嘈杂的人声中。

“你是说直本奖吧,看了,这回的大奖得主还真年轻呢。”

“是啊,可怜我们稀里糊涂地成中坚层了。”新之助为文库新作了一系列历史小说,对他每年能写出二十本小说的惊人笔力,耕平佩服得五体投地。新之助突然话题一转:“我现在正在索芭蕾喝着呢,你要不要过来呀?反正稿也交了吧。”

索芭蕾,银座的一家文艺酒吧,不仅老板娘美丽动人,价格也算人性,通俗小说家们常在这里聚头。耕平看了看表,快十点了,估计小驰也快睡了,刚好小说也修改完了,那就去吧。

“嗯。还有其他人在吗?”

电话那头突然变成了一个女声,耕平正疑惑着,只听电话那头说道:“我是玛莉亚,片平喝得有点高了,青友会除了你和矶贝,大家都到齐了喔,你快点来吧!”

所谓青友会,是由同期出道的八个作家组成的一个小团体,谈论的话题并不仅限于小说,经常借着酒兴,交流交流出版界这样那样的小道消息,抱怨抱怨生活中这样那样的心烦琐事。

“嗯,那我先问问小驰。”

玛莉亚“扑哧”一声笑开了:“要不,把小驰也叫过来呀,哈哈!也是个学习为人处世之道的好机会嘛。”

山崎玛莉亚与耕平同年,是青友会里获得直本奖的第一人,拥有大批忠实读者。她笔下的恋爱小说,总让人有种被人掐住喉咙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这个看似才华、运气与收入俱佳的女人,恋爱却总是失败连连。每次见到她,耕平都会暗暗地想这是为什么呢,那些可以无条件得到幸福的人选里,或许作家早已被除名了吧,总之这十年来,耕平还没遇到过。

耕平看了看小驰,他还在入迷地画着。蓦地,小驰放下铅笔,转过脸来:“老爸,我准备睡了,你去吧,大人也有大人的交际圈嘛。”

这是耕平的口头禅,因为他经常晚上出门,总会象征性地跟小驰交代一声。小驰不知道,作家跟编辑见面,其实大多都约在晚上。

第一章 第四节

“嘿,耕平!等你好久啦。”耕平右脚刚踏进大门,片平新之助浑厚的嗓音随即响起。耕平环视着并不宽敞的索芭蕾吧厅,宛如夜空般深邃的深蓝色地毯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数张相同颜色的沙发,墙上装饰着一面面长方形小镜子,比起那些小坐一刻就要花上五六万日元的银座一流俱乐部,这里的装修不算豪华,除了坐在角落处的青友会的作家们,几乎看不到其他客人的身影。

“欢迎光临,青田老师。小驰最近还好吗?”女招待椿接过耕平的外套,问道。

耕平向她点了点头。

椿今年三十二岁,作为一个女招待,年龄似乎已稍稍嫌大了。她今天穿着一件露肩的蓝色连衣裙,长发高高地盘在脑后。耕平还记得曾带着小驰跟她吃过几次饭,因为和作家一样,文艺酒吧的女招待从事的也是朝不保夕的自由职业,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

耕平刚在沙发上坐定,只听大贯正明说道:“我们青友会,谁拿下一届直本奖呢?哎,反正我跟新之助都不用指望了。”

大贯正明,商业小说家,至今仍坚守着在咨询公司上班时西装革履的穿衣风格。他的小说吸引眼球之处就在于包罗万象的最新经济消息,现在交由一个经济类出版社出版,遗憾的是,这个出版社的书没有一本入围过直本奖。

片平接过话茬儿自嘲:“我写的都是文库本,所以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我大可悠闲地袖手旁观。”

虽说片平写的是历史小说,可穿着却偏爱运动风,今天穿着一件毫无历史感的皮夹克,长相挺端正,留着小胡茬儿,只是轮廓很深,有点像西方人。他的文库本新作——《诚之助同心1·微醉》——是一部以犯罪事件为主线的历史推理小说,每卷的发行量已超过三十万本,这对一直以来忠于史实、正正经经写历史小说的片平来说是一个重大飞跃,就如他身上穿的那件皮夹克,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却是三十万日元一件的真皮夹克。

“这样说来,我跟你是同类。”说话的是逻辑派悲剧小说家江良利俊彦。他的脸色苍白得一如往常,他总把这归因于思考过多,过于神经质。他热衷于强词夺理地与人争论不休,据说把女编辑说哭过好多次,所以最好不要跟他争论,以免惹祸上身。

他接着说:“那些注重技巧的作品,头脑僵化的直本奖根本不认为是文学作品,所以无论你的构思多么有创意,最终都只能被一票否决。”

直本奖虽是大众文学奖项,但对新悲剧小说、科幻小说和商业小说不屑一顾,回顾历年直本奖的获奖小说清单便会深有感触。

“这样的话,就只剩下写实派的花房健嗣、黑色幽默小说的长谷川爱和写正统现代小说的青田耕平了,噢,还有……”江良说着,把目光投向了一个坐在沙发另一头、还有点大学生气的男生。只见那男生呵呵地笑着,穿着打扮既不合季节,也跟这夜银座的气氛格格不入。

“还有杂家矶贝久这四个人了。我个人觉得,青田或者矶贝的可能性最大。”

不能不说矶贝是个奇才,他总能从一个非常极端的开篇,将整个故事引导成一个既现实又感情饱满的人性剧,因此年轻读者对他甚为追捧。其实他也入围过一次直本奖,只是评委会认为他的小说缺乏现实性,虚构成分太多,以致最终与直本奖擦肩而过。

他还是那样呵呵地笑着:“我觉得四个人都有可能。”

二十四岁成名出道,获奖机会还多着呢,何况书的销量一直都那么好,今年更是接二连三地被翻拍成电影电视剧……突然,耕平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下意识地和矶贝比较,为什么会这样呢?十年前同期出道的作家对耕平的评价都非常高,可能是成名作的印象还鲜明地留在他们脑子里吧,耕平想。

一直在一旁安静倾听的青友会唯一直本奖得主山崎玛莉亚终于打破沉默:“我同意江良的观点。矶贝的新锐与天赋,耕平的流畅与哀婉,两个人各有特点。要不,我们来赌一把如何?每注十万日元,谁中了就全归他。”

“各位,”耕平插了一句,“还是不要当着我们的面吧。”

“那可不行!耕平,你也要下注呀。你打算买谁?”山崎与耕平同龄,穿着一条华丽得丝毫不亚于女招待的连衣裙,自然流畅的小波浪卷发与十年前认识她时一模一样。

结果,矶贝以五票遥遥领先,赌耕平的有两个,也有一个赌花房健嗣的,那就是花房健嗣本人。公布完毕,片平把写好结果的纸杯垫宝贝似的放进夹克的夹层口袋,然后说道:“虽然不知道这张纸何时才有用,但到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拿这笔钱给那个得奖者办一个庆祝会啦。”

“是啊,一定会有这一天的。”不愧是曾经的直本奖得主山崎,言语中霸气微露。自认入围已艰难的耕平,平时连做梦也不敢想拿奖的事。这时,一直让他备受煎熬的出版量削减一事也涌上心头,一不小心,他说漏了嘴:“今天我跟编辑见了一面,她告诉我说,新书只能印七千本,本来说好是八千本的。哎,我几乎看不到未来了。”

空气骤然间凝结,大家屏息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出。过了一会儿,花房出来缓和气氛:“我们这些人出道之后,出版业貌似越来越不景气了,如今一个新人作家的成名作也只印个四五千本。”

不用算都知道,仅靠如此微薄的版税,一个职业作家根本难以维系生活。江良扶了扶金边眼镜,说道:“其中近四成最后都流回了出版社,也就是说,全国一年所出版的数亿本书的一半左右,最后都原封不动地囤积在出版社的仓库里。这样想想,该浪费了多少资源,造成了多少经济损失啊。”

书籍的销售属于委托销售,没卖完的书可以重新返还给出版社。耕平不禁想到自己已出版的那十四本书,一定也被深埋在那个巨大的书籍坟场的某个小角落,纸张发黄,落满灰尘吧。想到这些,他突然憎恶起手头那本新作的校样来,反正等待它的也是同样的下场了,他猛地喝下一大口酒,兑了水的酒精无情地刺痛着他的喉咙。

这时,山崎突然说道:“耕平没问题的,绝对没问题!”

耕平对这类毫无理由的期待或是褒奖已经厌烦了:“什么叫没问题?这十年,你们总是跟我说,下一个就是你了,下一个就是你了,可哪回应现了?反正我已经对未来不抱半点希望了。”

听了这话,山崎的眼神忽地犀利起来:“哪有这回事!我一直在追你的书呢,《小说北斗》上面的《空椅子》,就写得很好啊,一点都不比这次直本奖的获奖作逊色!”

平时笑容满面的历史小说家片平语带伤感:“我记起来了,写的是您已故太太的故事,那时候我都看哭了。”

青友会的作家们都清楚地记得耕平的妻子久荣出事时的事情。

被誉为新一代旗手的畅销书作家矶贝淡淡地说道:“我不管什么畅销不畅销,我只知道《空椅子》称得上是青田老师的破茧之作,我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掌心里的湖》的前一本书,初版也才七千呢。”矶贝说的是他的处女作《Smash Hit》(绝杀),但现在已被翻拍成了电影。

山崎接过话:“作家能做的,不就是写的时候全力以赴么?写完之后就只能等了。”

第一章 第五节

“写书还好吧,就是书出版了以后,被莫名其妙地拉进什么获奖竞赛,烦死了。”矶贝以一种听起来超凡脱俗的语气说道。这家伙年纪轻轻,却已三次入围直本奖。

片平听到这话,不乐意了:“小久,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嘴角虽然挂着笑,但神情严肃,“有时候,我真有操起家伙打你一顿的冲动。”

面对年长十多岁的作家近乎恐吓的威胁,矶贝仍淡淡地笑着。

这时,山崎站了出来:“矶贝虽然说得有点过火,但我明白他的心情。拿了奖,作品也无所谓变好变差。真正的作家并不是为了追名逐利,世上还有哪种工作比一个字一个字地爬格子更没效率呢?如果拿同样的时间和精力去做更有效率的工作,作家个个都腰缠万贯了。”

山崎说得很对,写作确是一项漫无止境的繁重劳动。耕平不由得望了望镜子,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何时又苍老了许多。作家就是这样,无论已经写完多少部,写下一部的时候,还是成天被不安和紧张包围,冥思苦想着该如何突破上一部的极限,以至于丝毫不觉得轻松了稍许。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到四十岁左右大概可以坐到公司中层管理的位置,可以稍稍远离生产第一线,即便是偷点小懒也无人苛责。但作家不同,不仅自始至终孤身奋战在最前线,还没有部下可以支使。从这种意义上说,作家才是“到死丝方尽”的春蚕。

一个超可爱的娃娃音打断了耕平的游思:“噢……玛莉亚说得太对啦!”这是科幻小说家长谷川爱的招牌声线,“可就算辛苦,我还是忍不住想继续写呢。”虽然她的具体年龄耐人探究,但少说也三十好几了吧,可她今天穿的那件长袖针织衫上,却分明地印着一只超大型的米妮。更有传言说,她的衣橱里塞满了漫画和游戏的变身装。

椿走了过来,一边给大家的酒杯添酒,一边说道:“说实话,我非常羡慕你们的工作,一点一点构筑起一个一个故事,来拨动读者心灵最深处的琴弦。不像我们这些女招待,只能吃青春饭。”

片平破罐子破摔似的回应道:“我写的那些文库本,估计没拨动过谁心灵最深处的琴弦吧。”

椿把倒满了的酒杯递到各个人手里,像安慰垂头丧气的孩子似的说道:“就算只是为了消磨时间,三十万读者每个月都在等着新之助先生的新作呢,这不是很了不起吗?”

听完这话,耕平下意识地拨动心算盘算起每本650日元的文库版税来。他赶忙打消了这个念头,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些数字并不重要。

椿的话或许说到了片平心坎里,历史小说家略显得意地说道:“椿小姐,你真会说话!今晚就留下来陪我好了,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踏遍红尘阅尽无数人的女招待瞥了一眼耕平,然后笑着说道:“那你在筑地给我买套房子吧!”

“才一晚,哪有要房子的呀?”

话音刚落,群青色的沙发上,八个风格迥异的作家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笑声中,耕平想起明早还要给小驰做早餐,于是起身跟其他作家告了辞,向柜台走去。椿已经拿起外套站在那里等他了,等耕平走近,她凑过来说道:“小驰最近给我发了好多短信,说学校这样学校那样,搞得我紧张兮兮的,你回去了问问他怎么回事吧。”

真有这种事?这小家伙才十岁,居然跟银座的女招待短信来短信去,那还了得!

“嗯,正好稿也交了,我会好好找他谈谈的,劳你费心了。”

说话间,小巧清瘦的妈妈桑走了过来,她穿着一条露肩的大红连衣裙,脸上的脂粉搽得比坦克装甲板还厚。那是在沉浮不定的银座开了二十多年酒吧的染子妈妈。

“染子妈妈,承蒙您招待了!”

对耕平这样的二流作家,染子妈妈向来都是爱理不理,似乎她的文艺酒吧只欢迎作家,而不是二流作家。她怪声怪气地嘶声说道:“没事,等你拿了直本奖,再双倍奉还给我就行啦!”

椿微眯双眼站在一旁听着,等妈妈桑走开,她便推开门,对耕平说道:“我也觉得《空椅子》写得特别好,刚才各位的夸赞之词您绝对当之无愧。青田老师,加油喔!”

走出酒吧,耕平沿着林荫道向地铁站走去。高级品牌店的橱窗里,可望不可及的天价手表、服装闪闪发光。凛冽的北风刺刺地刮着脸,可耕平并不觉得寒冷。有一群可以轻松自在发发牢骚的志同道合的朋友,真好;有一个女招待,不,应该说一个忠实的读者发自内心的夸奖,真好。

明天,太阳又将升起,崭新的一天也将铺开画卷。耕平这样想着,步履轻快地走进了地铁。

早晨,耕平特意做了一顿欧式早餐,欧洲风味十足的芝士煎蛋卷配蔬菜浓汁,还有他拿手的蔬菜汤。耕平看着小驰睡眼惺忪一口一口地嚼着吐司,装作若无其事地搭话道:“昨天晚上,我见到椿小姐了。”

小驰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嚼着他的吐司。

“她告诉我,你给她发短信说了很多学校的事。如果有什么事,你也可以跟老爸说嘛。”

“没什么。”小驰把脸别向刚送来的早报,漫不经心地说道。

一股无名火骤地直冒到了嗓子眼,但耕平克制住了。孩子嘛,也有他自己的想法,没必要强迫他敞开心扉。

“好吧,你现在还不想跟我说的话,我也不强求,但是真有什么事儿的话一定得告诉我喔,老爸绝对站在你这一边,知道吗?”

小驰抬起头,看了耕平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说道:“老爸,你想努力当个好爸爸?”

耕平端着蔬菜浓汤的手停在了半空。这孩子真够犀利,一语中的,像极了他妈妈。于是耕平顺着他的话说道:“那你要不要也做个好儿子呀?你装一段时间,说不定真变成一个好儿子了呢。”

小驰听了,一脸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跟做结论似的说道:“好的。老爸,我吃饱了。”说完起身离开了还剩一半煎蛋卷的碟子。

下午,耕平开始着手对《空椅子》进行最后的修改。提笔修改之前,他怀着有如参拜神社般虔诚的心情,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洗了手,然后坐在书桌前心里默念道:希望这是一本能承载大家满心期待的好书。

作家往往对自己的作品注以全心,以至于无法恰如其分地评价。耕平极少修改原稿,他觉得修改只在构思阶段才有意义,一旦成为作品,变得有血有肉了,便无法再修改半字。小说就好比人的脸,如果一个人的眼睛和鼻子长错位置了,难道可以挖眼睛削鼻子地换回来?任何小说都有缺陷不足,但这正是小说的魅力所在,翻来覆去地修改不但劳心劳力,说不定还费力不讨好。

这次,耕平把注意力集中在细节的修改上,推敲词句,整顿韵律,纠结难断时甚至整个小时对着窗外发呆。

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过去了,耕平仍在全神贯注地修改着。

突然,桌上的电话响了。

“青田先生吗?您好,我是四年级三班的班主任小川。小驰在学校出了一点事,可以麻烦您赶紧过来一趟吗?”

耕平不禁心一紧,手一颤,钢笔落到了堆积的校稿上,血红血红的墨水在白纸上慢慢化开……

“好的,我马上过去。”耕平顺手抓起夹克,飞奔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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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中,上半场拉什福德造险,两队均无建树,下半场库......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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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市境内的乌梁素海是阻隔乌兰布和......更多>

SPD概念股冲高回落 国科恒泰跌近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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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财经8月16日电,SPD概念股冲高回落,国科恒泰跌近......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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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GM手机品牌于8月15日宣布,将推出一款新的折叠屏手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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